经常往来于钢筋混凝土的楼群中,穿梭在刺耳的金属碰撞和摩擦声里,心中逐渐濡染了灰色的文明——单调、冷漠和孤独。夜梦中的蛙鸣,点击出老家平静水面上的涟漪。
赏蛙声,平心境。
老家,出门能见河,转弯就坑。每至盛夏,暴雨初歇,河水盈岸,珠滚荷叶。蛙声顺水飘荡,夹带着两岸的豆叶香。我常坐在岸边,静心地欣赏这阕自然乐章。清而不尖,脆而不短。由低到高,由缓到急,犹如奶奶酿制的小米酒。直到母亲那悠长的“吃饭喽——”才惊醒沉醉于蛙声的我。
那蛙声——清新、朴实。
袅袅炊烟惊羞了夕阳,习习凉风吹断了躁人的蝉叫。没电的农村,窗台上的煤油灯亮了,蛙声响了。我躺在开满紫色扁豆花的篱笆下的老碾盘上,细心听着自然的心跳声。那蛙声时而独亢高歌,时而齐吟众唱;东低西高,前应后合,就像幕后演奏的音乐。庄稼人用蒲扇扇来了稻花香,用烟袋锅点亮了星星。突然煤油灯深处响起了唢呐声,喔,明天二柱哥娶媳妇……
那蛙声——真挚、平和。
儿时,一提起玩,说去就去。兴尽路迷,太阳依然拉下了脸。只剩下我们傻乎乎地站在那儿,一支手提着用荷叶兜着的两眼靠尾巴的鱼,一支手攥着刚掉光莲花瓣的莲花。天黑了,蛙声此起彼伏。蛙声、哭鼻子声连成一片。直到看见远处那熟悉的灯笼,“娘——”跑着迎过去。回家的路上,那欢快的蛙声就像伙伴调皮的嘲笑声。脸一红,骂到:“去,讨厌鬼!”接着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“扑通,扑通”的跳水声。
那蛙声——单纯、温馨。
蛙声阵阵,心沉心开。它没有古筝的低沉,沾不上吉他的激昂,更说不上萨克斯的悠扬。它实而不华,更主要的是,它是丰收的前兆。
中午,毒辣辣地太阳晒出了大人们的瞌睡虫,也晒黑了我们的脊背。提手轻脚地凑过去,猛地按住躲在荷叶下的青蛙。跑到槐树下,先让它蹦跳,然后想让它们唱一段,可无论怎么吓唬,它就是绷紧嘴巴不唱,最后便恼火地用手往它那滑溜溜的白肚皮上一按,它才艰难地吐了一声“哇”。我们这才咧开掉了颗门牙的嘴,笑了。
“你们这群小混帐!”自天而降的呵斥,把我们吓懵了。正在槐树下迷糊的二爷让我们给惊醒了。
“还不放了它!”看看被我们弄得半死不活的“白肚皮”,气得眼瞪的跟咸鸭蛋黄似的。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青蛙放在水深处。
“你,背背你老师是怎样教你的?”
我,硬着头皮照搬书本,低声说:“青蛙是益虫,吃蚜虫,它是我们的好朋友。”“嗯……知道了,还逮?过来,我给你们讲个故事。”他刚说完,我们急忙给二爷搬凳子。
“青蛙是个好东西。从前村里有个叫王生的秀才,很老实,心肠好。有一天,他拿着仅有的几文钱去买米,半路上碰见本村无赖黄二,提着半篓青蛙。心一软就都买了下来,给放了。黄二看上了王生那漂亮的媳妇,就诬告他,把他给抓进了大牢。可在黄二回家的路上,让路边坑里的青蛙给拉进水里,淹死了”。
后来,我们也不知道王生是否又出了大牢,是否考中了状元。可我们卖力地跟老师念“……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……”
半夜醒来,煤油灯仍然亮着。娘已经睡着了,手里还拿着已纳了大半的鞋底。热醒的爹,坐在院子里吸烟,过了一会儿,响起了磨镰声。窗外的奇怪挖仍卖力地唱着,像我念书的声音一样,拖得很长,很长……
书,越读越多,在家时间越来越少。可我内心仍然蛙声一片。
那阵阵蛙声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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